【RPS】短篇 完结
欠文如欠债。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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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过吗?我将会半梦半醒度过这一生,如果你决定大发慈悲放过我。”
——《莫里斯》
(一)
大抵在所有故事里,初见的场景总要被蒙上点预言的意味。
所以后来胡歌回忆起他与王凯的第一次见面,总是将之后种种都归咎于那天的雪太过怆凉:那天是《琅琊榜》开机仪式,前夜的积雪尚未融化,空中仍有零星雪花慵懒飘落。庆祝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开微弱的火星,挣扎着闪出火光又迅速熄灭化成轻烟散开,留下红色的壳儿,带着余温零落在白雪地里,格外耀眼。
他们一群人站在雪地里,围成一圈儿,简单又庄重的仪式。胡歌缩在厚重的长款羽绒服里,一面配合着,一面盯着自己呼出的汽体出神。
体温尚余的水蒸气在空气中划着朦胧的圈圈,再淡淡地化开,又奇妙地同身旁人似乎是同节奏的呼吸交融在一起,跌撞着相遇,然后化为乌有。
他扭头朝身旁人笑,不想对方却似乎是真的在全神贯注地听着演员介绍,认真地鼓着掌,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好意问候。
胡歌讪讪地收回笑容,眯眼瘪了瘪嘴,轻佻地朝着他呼出一口气。
如愿得到他的注意。
王凯偏过头朝他笑了笑,一派善意,黑亮的眸子里闪耀着晶亮的光芒——他甚至朝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过了他无聊的招呼,便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
无聊的搭档,与剧本里的萧景琰真真是一样的。
胡歌这样想着,泄气似的重重呼出一团水雾,暗暗站直了身子。
(二)
胡歌是一个想象力很丰富的人,看到一根树枝,也能幻想出一整片林子的夏盛冬衰来。所以很多时候他情愿一个人待着,也不见得有多寂寞。他从前的某个女朋友说,他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像极了一只高傲又孤冷的猫。
猫又没什么不好,无须讨好,也总有人前赴后继,只想搏他一笑。
胡歌这样想着,视线又朝几米开外的角落探了探。
如果自己是猫,那此刻在角落踱着步子背台词的王凯…应该更像只看起来温顺纯良的萨摩犬。
开机第一天,还没有对手戏。他们的交流也仅限于仪式后握了握手——更准确一点说,是仪式后一直想找机会同他聊两句,不想对方像模像样地同整个剧组寒暄了一圈,好一阵子都无从插手,只能站在一旁,等轮到自己。
可是末了,对方又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等他,直直地几乎要从胡歌面前经过,视线也不曾偏转。胡歌无奈,只得叫了他一声。
他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你好。”灿烂的笑容,眼睛里仍是闪着仿佛不会黯淡地光芒。
胡歌也笑,伸手同他示好。指尖的冰凉结结实实传了过来,在胡歌刚刚搓热的掌心里如电击般划过。
在这冰天雪地里,该是冻着了。
而此时,王凯正与台词做着斗争。萧景琰的台词并不如梅长苏那么大段与晦涩,却也是极考验功底的。胡歌对此刻专注在台词世界里一派万物皆空的样子,踱开的步子却越发焦虑,眉头越来越紧的王凯很是同情,又有些感同身受。
最后他像是自恼极了,一把将剧本在自己的脑袋上重重一拍。
胡歌看得直想笑,又悠悠然下了结论:比起萨摩,他分明更像小辛巴。
斗志满满,阳光灿烂。
(三)
欣赏起他人痛苦来乐不思蜀的胡歌,也不曾想自己后来遭遇的挫折考验竟更大了许多,绝非拍拍脑门能解决的。
虽然一早做好了台词量极大的心理准备,进组之前便将它们熟读了七八分。正式开拍时,却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要将这大量反日常语言习惯的对话说得清晰自然的难度。不到五页的戏拍下来,嗓子似乎要冒烟了,发着热开始沙哑。
想到这才是开机第三天,胡歌一阵无助。偏偏又是极固执要强的人,容不得半点示弱妥协,竟还无端生出些自虐的快感来。
只是这一次,这股子拗劲儿并没有帮上他什么忙。下午为了理顺台词没敢吃饭,末了回房间吞了碗方便面——不想方便面刚下肚,就发觉嘴里烫出了两个水泡。
胡歌崩溃地想象着自己站在镜头前,带着水泡的嘴里艰难地蹦出那些晦涩台词的场景——如果早前还只是无助,此刻的他已经是绝望了。
第二天的状况果然不出意料,台词不顺,连带着走位跟情绪控制也出错,结果就是不断卡壳不断NG。
拍到半夜收工,胡歌几近崩溃。导演过来安慰他,只说难度确实是大,尤其是梅长苏,谁来演,台词都是挑战。又是新组,默契需要培养,大家接下来有的是时间熟悉磨合,不用着急。在胡歌耳朵里听来这却算不得是安慰:他对自己的要求绝不仅于此。
如果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自己也认输,那他也不是胡歌了。
大家逐渐散场,胡歌把助理打发走了,一个人枯坐一旁。工作人员还在收拾片场,他一面听着阵阵悉蔌声,一面盯着台词本发呆,戏服也没来得及换下。
萧景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坐在旁边的。他在戏服外套了一件长羽绒服,束发未脱。
等胡歌回过神来,对方已经递过来一杯热姜水,还附赠一脸笑容依旧:“不用沮丧,这类台词是这样的,越绷紧越容易出问题,放轻松了反而容易过关。关键还是看适应,需要角色换位的,要适应这种语言表达。”
听他这样软言细语相劝,心情竟不再如之前那么沮丧。胡歌也朝他挤出一个笑脸:“嗯。只是拍戏这么多年,确实是第一次这么难。”
“虽然我台词量比你少得多,但已经很头疼了。开机前一天就开始紧张到失眠,太焦虑了,没办法。这两天调整了心态,先进入角色吧,再管台词顺不顺。这样效果好一点,没有前几天那么惨了。”
听他说头疼,胡歌想起了开机第一天自己欣赏他焦虑地拍着脑袋背台词的样子,一阵好笑:“那天我看你确实也特别焦虑。”
王凯显然意识到他说的是哪天,却也没有露出尴尬,反倒是淡淡一笑:“因为感觉你一直在盯着我看,我是恼自己无法专注。”
说完又大笑了起来。
他笑声很大,清脆又无所顾忌,仿佛在说一个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胡歌觉得自己本应有些难为情,看着他大笑的样子,又想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好较真的。
权当玩笑而已。
(四)
那天他们聊到很晚,聊剧本,聊台词。聊过往,聊期待。聊梅长苏,聊萧景琰。聊戏里,也聊戏外。
他们竟是如此相像的人,虽然看起来又如此不同。比如他们都一样,每进一个新组都是要失眠的,原以为只有自己如此,不想对方也是一模一样的症状。他们把这种病叫作“刚进组综合症”,又商量着这算不算工伤。
聊得起劲了,像是为了安慰胡歌,王凯竟一股脑儿将自己过往那些并不怎么值得炫耀的妥协与挫折能想到的都说了个遍:比如高中毕业就去打工,准备如此一生。又说到他后来只身去到北京,考上中戏,毕业后竟有一年时间无工可开;比如他曾试过连续被拒绝,次数多到自己都记不得了;比如无奈之下他接演过某个特别娘娘腔的角色,要去拿捏一些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语言动作,后来又花了好几年去摆脱这样的形象……
胡歌哪能对这些故事感同身受,只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他打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一路顺风顺水。学生时代便是风流人物,刚毕业就签下大公司,受到力捧。没有跑过龙套,不曾遭遇冷落……他永远是主角,永远是镁光灯下被追捧的人——在过去某个更年轻的时间,这些曾是他的骄傲之所在。后来蜕尽浮华,竟觉得有些空虚。
胡歌有些凄然,也不知道是在替王凯难过,还是在感伤自己。所以他只是安静地听完,然后挤着坏笑问:“你真的演过娘娘腔啊?看起来实在不像。”
“真的啊,有一阵子还挺火的……”王凯倒不避讳,一派坦然。
“一会回房间我要去观赏一下。”
“不要在我面前看就行了。”
“换作我我肯定演不来的,无法想象。”
“你不需要演这样的角色啊,你连配角都没演过吧?”
“也不是……不过,你看过我的戏?”
“当然看过。”
“有什么感受?”
“具体的…一时也说不上来。等我想起来,再跟你交代。”
胡歌也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期待他真的给出什么具体详细的答案。人与人之间的所谓交流,大多不就是如此而已。很多事情不必有结果,很多约定不必有后续,很多问题只是为了合时宜而存在,至于有没有答案,谁在乎呢?
但王凯却是真的说出口,就放在了心上。不久之后胡歌就收到了他的邮件,长长的几大段,把他从前的几部戏几个角色都做了认真的解读。这是后话。
(五)
那个晚上之后,胡歌逐渐与王凯热络了起来。常常是对坐着一起对戏,一起记词,间隙也偶尔聊些有的没的。
不想两个人看起来毫无交集,却是有不少共同好友的,便有了更多工作之余的共同话题,直觉亲密不少。
接下来的拍摄出乎意料地顺利起来了。熬过了艰难的适应期,胡歌逐渐开始找到与梅长苏的共鸣,步步进入角色,台词说起来竟也没有刚开始那么别扭了。
果然如王凯所说,人逢瓶颈往往容易自我否定容易无故焦虑,旁人反而一针见血。
萧景琰与梅长苏的对手戏也慢慢多了起来。演员功底如何,最了然的不一定是导演,而是与他对戏的人。好的演员,你单是看着他的眼睛,就能迅速让自己入戏。
王凯是一个极好的演员,胡歌真心实意地在心里评价过无数次。
在当萧景琰的时候,他眼神清澈坦荡,有着无所畏惧的坚定,却又如此复杂:那眸子里,像是背负了千般无奈,万般愤懑...岁月结成了仇怨,又用一潭清水淡而化之。
同这样的演员合作,总是极舒心又愉悦的。如果无需担心自己偶尔会不自觉迷失在那样一番眼神里,就更好了。
拍摄的顺利让胡歌心情愈发明朗起来。他向来爱闹,在哪个剧组都一定是最能活跃气氛的那一个。一来天性如此,二来行业使然,很多时候剧组气氛紧张压力颇大,本就需要一些无聊又善意的玩笑来缓解。
无论在哪里,他总是最受欢迎也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王凯也是外向开朗的人,不像胡歌这般张扬,却也是有趣的。胡歌闹腾的时候,他总在一旁看着他笑。他笑点很低,一听到他的笑声清朗地传开来,剧组就知道是他们的小殊又在使什么歪招了。
渐渐的胡歌开始把他的大部分玩笑与幼稚的恶作剧都用在了王凯身上,王凯总是配合他,也从不气恼。他的笑容实在好看,又难得的从容至极。他仿佛从不懂何为喜怒半掩,总是肆意又开怀。
有一次胡歌的朋友过来探班,看到他们两个笑闹的样子,一脸不可思议地对着王凯说:“你怎么受得了他,怎么做到的对他温柔成这样子。”
王凯哈哈大笑起来:“他就是这样的嘛,还是个孩子。”然后对着胡歌挤了挤眼睛,仿佛在说着什么隐秘的真理。
在某个向剧组告假前往另一座城市参加活动的晚上,胡歌刚回到酒店房间,就收到了王凯发过来的消息。
“睡了吗阿苏?”
胡歌看了几秒,笑着回复:“刚刚结束活动,回酒店了。”
“这样子。”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问问。”
胡歌盯着手机屏幕出神,一时竟有些恍惚。脑海里又那样清晰地映出他的笑容:分明柔和如此,一丝侵略性都不曾捎带,却似冰刀,直直地戳进心底,又蓦自生出寒意来。
胡歌只觉得心里一紧,不自主地放下手机,没再回复。
那个晚上胡歌并没有睡好,辗转反侧,不知此时几时。朦胧中只以为窗外夜空闪烁的星星,也像极了王凯的眼睛,顿觉安心不少,又昏沉睡过去。
回到横店是两天以后,胡歌叫助手带了些糕点巧克力回来,分给剧组的小伙伴。王凯也拿到了他的那一份,他过来同胡歌道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王凯的经纪人常常也在组里,平时大家关系都不错,这天刚好也在,看他俩人又凑在了一起,便坏笑着朝这边过来:“胡老板,你这两天不在,我们家凯凯同学都要得相思病了。”
王凯一脸黑线地转过头:“你行不行啊,这都能乱说。”
“你看吧,这就急了。开个玩笑嘛!”
“我可没急。”王凯瘪了瘪嘴抗议。
“没急没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大王。”
“整天念叨胡歌的人明明是你,”王凯还不打算罢休,又挤着嗓子模仿起经纪人的语气来:“胡老板今天回来吗?胡老板不在很无聊啊!胡老板怎么还没回来?”
经纪人被他逗得直笑:“懒得跟你贫,我输了我输了,整个剧组都得了相思病,这样行了吧?”
一旁看他俩人斗嘴的胡歌也笑着搀和进来:“我也很想你们啊,看来这剧组没我还真是不行。”
那天的天气少见的晴朗,一改前几日的萧冷。阳光在地面上投射出温暖的光影,也将王凯的眸子映得格外清亮。他整个人在阳光下站得笔直,恍若一颗遒劲刚毅的青松,又柔柔地绽放出光芒,竟让人无端生出想要伸手触碰的念头。
若往后风光仍是如此,这一季寒冬,便算是真的捱过了。
(六)
胡歌第一次被提醒不要同王凯交往太过密切,是在他们认识三个月以后。当时甚觉荒谬,后来却明白,往往越是荒谬的局,越是无处可逃。
那是一场夜戏。
归来的梅长苏终得与萧景琰相会城楼,却又决心要以林殊之魂远赴北境——为国,为他,亦为自己。他轻言诉说着他的理想,分析着家国失得。他假装看不到对面的人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又强撑起一份自我安慰似的希望,最后化成一句绝望的命令:请你安然无恙地回来。
他假装不明白那份失而复得又将再失的极度痛苦,假装看不到那双噙着倔强泪水的眼睛里藏有多少隐忍与不舍,假装忘了这个眉头皱紧心事重重的萧景琰,十三年前也曾是阳光英朗的少年,却在自己离开后,再没有过如当年那般笑容。他说:“十三年啊,对所有人来说都实在是太漫长了。”而余生更漫长,他又该与谁欢笑?又能有谁作陪?
梅长苏答应他:“当然。”
夜风吹着城楼的战旗呼呼作响,徒生出一片萧凉,也吹得那火焰熊熊,摇曳出不朽的光芒。
那段戏拍完,胡歌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梅长苏被迫忽视的那些关于萧景琰的痛苦与不舍,却如此清晰地烙在了他胡歌的心里。那双噙泪的眼睛,亦噙着戏里十三年的分离,噙着戏外可触不敢触的无奈,压迫着人无法呼吸。
不远处的萧景琰一袭红衣,在夜风火光中格外鲜亮。
早在开拍前,见他如此装扮走出来,胡歌便在心中惊呼过实在是惊艳。不曾想一个男人,竟能将这殷红也衬得如此脱俗。他风中走来,站定城楼。他的衣袂翩扬,也无端带起了看客心中骚动。出于摄影爱好者的本能,胡歌走向一旁,借用了摄影师的机器,将这绝美景色收录。
拍完那场戏的王凯,情绪也有些受了戏的影响,站在一旁发呆,少见的沉默。胡歌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也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直直地回了住处。那天的戏都已经拍完,大家都自顾自忙着收拾场地,也没有人在意他沉默离开。
没多久经纪人瑶瑶就来敲门了,给他带了些吃的,胡歌没有什么胃口,叫她放在一边。她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磨蹭着捡捡这头,又收收那头。
胡歌看了她一会,说:“这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来收。”
“我不回去。蔡姐交代过了,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能让你一个人待着,容易出事。”
瑶瑶小他几岁,却也是个玲珑心肠的姑娘。跟了胡歌几年,事事为他打点周全,也算是交心的朋友。胡歌自嘲是招惹麻烦的体质,把身边这些人搞得神经兮兮,一点风吹草动也容易反应过度,却训练出了上好的心理素质。
胡歌以为她说的是那袋吃的:“我能有什么事,就是今天胃口不太好,晚点饿了我会吃的。”
“今天在片场就觉得你不对,脸色那么差了。王凯都看出来了,刚刚过来的时候路上碰见他了,他还问我你怎么了。”
胡歌脸色一僵,愣了几秒,食指在一旁的桌面上绕着圈:“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问我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喔…”
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却犹豫着没开口。好一会儿,才假装不经意似的提起:“那个王凯…好像对你蛮好的哈?”
胡歌有些疑惑,不知道她意欲何指:“什么意思?我们关系是还不错啊。”
“我知道你们关系不错,我是说….他好像挺关心你的。”似乎是挣扎了很久,她豁出去似的说了实话:“是这样,我刚刚过来的时候,不是偶然碰见他了,是他就在楼下,坐台阶上 抽烟呢。我以为他在等人,过去打了声招呼。他就问我你今天怎么了…我说不清楚,他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看样子也不是在等人。”
胡歌听得心里一沉,一时间有些不知作何反应。
她见他不说话,又小心翼翼地接了下去:“你可能不知道…他跟你不太一样。进组之前我就听人说了,他喜欢男人。我不乱八卦你是知道的,所以没跟你说。你们关系这么好,我也没多想,毕竟我更了解你。但刚刚那一下,我就觉得还是要跟你提一嘴。事是这么个事,我不是说当朋友有问题,就怕人家对你多想了。”
(七)
瑶瑶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胡歌送走她,机械似的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做完这一切,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准备出门。
他自嘲地笑了笑,正犹豫着下一步该做什么,手机屏幕亮了,是王凯的微信:“你睡了吗?”
“没有。”
“出来抽根烟?”
“你在哪里?”
“在你楼下。”
他真的在楼下,坐在台阶的角落,正好被灯光的阴影包围住,像是在躲避光的追逐。他实在是清瘦极了,又屈膝团着,左手抱着膝盖,右手夹着一根烟。
胡歌走过去坐在他身旁,也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
“我们那栋楼楼下有人在表白,有点吵,我就出来转转。”王凯没转头,直直地看着前方。
胡歌笑笑,没有戳穿他:“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喜欢高调。”
“是啊。他们告诉我,今天是520,是和喜欢的人告白的日子。”一根烟几乎要燃到了尽头,被轻轻地往冰凉得地面一压,飘飘然升起最后一缕气体,便彻底熄灭了下去。
胡歌知道这个日子。早年恋爱也曾矫情过,温情过。用过文字暗语,数字密码,仿佛要把世上所能看得见听得到的方式都学个遍,来表达那点看不见摸不着的痴情与浪漫。
那不就是爱情最通俗的意义吗?
所以即使当下没有可矫情温情的对象,他仍选择凑这个热闹,发两张照片,写几句不着边际的话。有时候,表达不一定需要对象的。只是苦闷之时的一点发泄,在闷死自己之前,对这个世界露一点缝隙,也赢回一缕阳光。
王凯已经点了第二支烟。细看才发现,他右手边的台阶阴影里已经是一滩烟头。
胡歌突然觉得气氛异常尴尬。
处女座的敏感让他没有办法忽视哪怕一点点异样,此刻更是有些如坐针毡。末了,他指指那滩烟头:“你在这里坐了挺久了?”
“来回三趟了…我反复告诉自己不要说,但还是没办法。所以我又来了…我总是担心来不及,总是担心没机会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地板,像要把地看穿了。看不清此刻他的眼神,只有细细密密的睫毛在轻微颤动着。他抿抿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喜欢你,胡歌。我控制过自己了,也知道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但我……”
胡歌听他一字一字地说,整个人像冻住了,动弹不得。直到手上夹着的烟即将燃到尽头,灼灼温度从指尖蔓延,他才受惊似的将它松开,任其掉落。末了,却又生出一股有心而发的轻松感来。
他亦不解这点轻松感从何而来,只觉得心里悬着一颗沉重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格外踏实。
只是理智告诉他尚不能让这种踏实感突兀地暴露在外,此时他的面部表情仍是惊讶的,诧异的,不解的。他来不及去想王凯会不会将这些理解成排斥与拒绝,也无心顾及其他,只是沉默着,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良久,他听到王凯干笑了两声,带着不难觉察的无奈与痛苦:“你不必觉得负担…真的。我知道你和我不同,也知道不该说出来。只是有些话在心里憋得太久,就容易伤心。就让我自私一次…我能怎么办呢?太难捱了……”
那声音竟一点一点沉下去,像是要哭了出来。胡歌埋头想着,想他如果在自己身边哭了,他该怎么安慰他。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第一天遇见,他朝他呼出一口恶作剧的水蒸气,还是那天夜里的片场,他端着一碗姜水坐到身边…想起来光顾着聊天,那杯姜水倒就那么凉了下去,最后也没有喝到。
或者是后来这许多日子里……两个人朝夕相对,同心同神。那个倔强、隐忍的靖王,那个浩然正气情义千古的萧景琰,让身旁这个单纯单薄的王凯再无力抽离。胡歌想起他曾说,靖王是自己的理想人格。那时胡歌笑着调侃:“像他一样傻吗?”王凯却一脸正色,眼神飘向远方:“不是,是像他一样,为心中一份信仰,为一个人……总觉得人这辈子,能找到心中坚持,就不算白过。”
胡歌仍记得当时他眼中的神采,转向自己又随即落空的黯淡。想来仍唏嘘,只是此时的自己,却仍与当天无异,给不了他想要的回应。
路边昏暗的灯光将沉默照得有几分尴尬,几分暧昧。王凯像是调整过了情绪,至少声音听起来已经恢复清亮:“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胡歌抬头,正对上他一双眸子盯住他,竟一派坦荡,再无半点脆弱。
他在等他回答。
“王凯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个剧组你是我最掏心最默契的朋友,我这人你知道的,喜欢开玩笑…我不知道……”胡歌不敢对上王凯的目光,只觉得喉咙一阵发干,不由得舔了舔唇:“我不知道你这么想。”
怂包。他在心里骂自己。
“没关系。没有关系。”王凯移开目光,苦笑着说:“我们…我们还是朋友吗?”
胡歌觉得自己眼眶在发热,几乎要流出眼泪来。他忙笑着掩饰,伸出手本想去揽王凯的肩膀,半路又缩回来,最后只尴尬地撑了撑地板:“当然是。只要你愿意…愿意做我的朋友。”
那个晚上烟雾缭绕,那个晚上星辰闪耀。那个晚上,有两颗心靠近又远离,是不是太过炽热,最终沦为灰烬。
后来几天胡歌总是想,如果当时他告诉王凯自己的感觉,又会有什么结果。告诉他自己那些幼稚的恶作剧蹩脚的玩笑,不是用在普通朋友身上的。告诉他只是自己也来不及去想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是喜欢吗?和王凯对自己的喜欢一样吗?
每想到这里他又会自我否定:若要他承认他对王凯是同样的感情,这未免太可笑。就算像电影里演的,百花丛中过的男人最终与男人相爱,他也不觉得能同理推及自己。
(八)
第二天一早来片场王凯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整个人精神奕奕。他仍认真地演着他的靖王,一点差池也不曾有。胡歌与他对戏时甚至不甘心地去找过他眼里哪怕一丝丝的破绽,却无果,倒让自己分了心,连连出错。工作间隙他仍乐得在片场玩闹,甚至常常主动同胡歌说笑。
他仍是那只坦荡骄傲的小辛巴,却让胡歌徒生出些心酸来。胡歌想着,如果可以,他多想对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可没过几天,这点心酸又被彻底冲走了。
那天剧组难得的按时结束拍摄任务,早早收了工,胡歌张罗着约大伙一起去吃饭,却不见王凯。问他的助理,说是今天有朋友来探班,提前走了。胡歌纳闷,有朋友来探班,也不来片场看看,倒是挺奇怪的。但看他助理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也没多问,只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吃完饭,瑶瑶和胡歌一起往住处走,两个人天南地北地聊着。走到房间楼下,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哎呀!忘了跟你说!”
“什么?”胡歌被她吓了一跳。
瑶瑶站定:“还记得前几天我跟你说…王凯的吗?那天他就是坐在那里抽烟,我以为他是在等你。”
胡歌顺着她手指过去的方向,心里没来由得一震。
他当然记得那个台阶,那个角落。
“那天我误会他了。我还神经兮兮地提醒你和他保持距离,算我小人之心了。人家真的是把你当朋友的,当我没说啊!”
胡歌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只本能地回了句:“啊?”
瑶瑶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凑近他一脸神秘:“王凯哥哥是同志没有错,但他是有男朋友的。今天他男朋友过来探班呢,下午他急急忙忙地走,就是陪男朋友吃饭去了。我那会刚好在外面看到了,还打了个招呼,他说是朋友,但肯定不止是朋友,那男生看他的眼睛都要温柔死了。”
末了,又笑着说:“总之,警报解除。”
警报解除。
胡歌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原来心心念念,原来怕自己稍微一个不小心,就伤了那一眼星光。不想那星光却是水做的,荡漾着情动的流波,即便你一刀挥向它,断裂瞬间又能恢复本来模样。
他想起王凯坦坦荡荡地说:“我喜欢你,胡歌。”
想起他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他所以为的深情,对方又带了几分真情?
他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懊恼不已。如今这样狼狈,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在乎。
又有什么值得在乎呢?
那天夜里胡歌睡得异常安稳,不知道是因为放下了某种不具名的心理包袱,还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他喝了一些酒,但没有醉。他清醒地回忆着这段日子他与王凯之间发生的一切:他想,关于王凯的这些情绪,大概是不会同任何人提起了。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真实地因为他感受到痛苦,或者还有甜蜜。他这颗心曾这样清晰地为他跳动过……这一切如此明朗,可惜不再重要了。
在感情上他们是两条平行线,有各自的轨道。只是自己贪玩,竟无端偏离了些……总是要回去的。或者王凯亦是为他好的,他从没有纠缠过,不喜欢就不喜欢,连理由也没想过讨要几句。如今又迅速找到恋人……自己心里那点不为人知的火苗,此后也会渐渐熄灭了去吧。
他终于坦然,亦觉得心安。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似乎回到他们初见那日,雪花从半空中悠悠飘落。王凯站在楼下等他,手里夹着一根烟。
梦里他想,雪地里站了这么久,他该冻着了。他准备去找他,叫他上楼来。但他只是这样想想,身体却如故事外第三人,不曾动弹。
他就这样等着,等他离开。
(九)
后来的日子过得平静,两个人默契地回到刚开始熟悉时的状态,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人生毕竟不如戏,哪里有那么多心事可以相互明了。又或者王凯已经尽可能坦白过,只是孤曲无人应,便也作罢。他亦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生来骄傲,何苦作贱了自己。
胡歌杀青前一晚,剧组一群人相约着为梅长苏送行。第二天的戏正巧排期相对没那么紧张,大家就放松了些,在导演的默许下,多喝了两杯。
王凯也去了,他坐在另一桌。胡歌过去同大家一一敬酒,到他跟前时,他已经喝得耳朵有些红,一口喝完了酒,他放下杯子,提手拍了拍额头,才定定地看着胡歌。沉默了几秒,他说:“好兄弟。一辈子的好兄弟。”
胡歌觉得有些鼻酸,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可以,他也真心实意地愿意与他当一辈子的好兄弟。
那天晚上王凯喝得有些多,他喝大了以后就开始不停说话,不停地说。声音比往常大了一些,音调也稍稍高了些,嘈杂的饭桌上也能听到他在侃侃而谈。
后来是谁提起了剧组有个不在场的女演员在追副导演,大家正随之附和,一片起哄,又八卦起了各自的感情生活。不久,就听见了王凯似乎是刻意提高了几度的带着醉意的声音。
“我,我就从来没有追过人。从来没有。从来没开过口,都是别人追我。从小到大,到现在,没追过。一次,一次都没有。”
他眼睛低低地垂了下去,嘴角却咧开来,带着笑。
有人说他:“哎呀,我们靖王殿下长得好看,桃花运自然也好,当然不愁人追。”
他又大笑:“是啊!不愁有人!好多人!”
胡歌在对桌看着他,默默地看着。自己从来是先醉那一个:他贪酒,贪醉。他喜欢喝醉了的自己,终于可以不去顾忌许多,半晌余欢,由着性子由着直觉去说一些自己平日不能说的话,做一些平日不敢做的事。他常常觉得,喝醉了,他才有机会拥有自己片刻。其他时候,他都要当好那个大家的胡歌。
但他今天不敢喝醉。
他怕醉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自己都承担不起。
于是落得如今这样清醒地看着另一个人喝醉,倒是头一遭。或者对方的话是说给他听的,只是他不敢领用而已。
饭局将散,大家三三两两陆续离开。王凯也准备走人,却因为酒劲没过,踉跄了两步没站稳,又认命似的地坐了回去,懊恼地仰靠在椅子上,大口呼着气,又拒绝让人搀回去,念叨着他缓缓就好,自己会走。
胡歌本来已经起身走出包间,想了想又退回来:“走,我送你回去。”
王凯仍然维持着头仰靠在椅子上的姿势,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俯视着他的胡歌。那双眼睛不似往日明澈,带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那对眸子里写着迷惑,写着讶异,又有着一些道不明的心安。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许久,直到胡歌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先走一步会比较好,他终于坐直了开口:“好。回去。”
(十)
回酒店那段路并不远,王凯也没有烂醉如泥,偶尔稍稍搀一下,大部分时候他自己也能摇摇晃晃地走。
一路上他没有开口说话,自从那天夜里的表白算起,平日都是人前热络。时隔多天他们再次独处,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即使此时王凯喝醉了,胡歌原以为他会一通胡言乱语。
但他什么也没说。
回到房间,他自己往床上一倒,嘴里含糊地念叨着。胡歌没听清楚,凑过去问他:“你说什么?”
“你……可以走了。”王凯咕哝了一句,又安静地睡过去。
竟然是在赶他走。
胡歌瘪了瘪嘴,决定原谅他了。
进组以来有几次和他们喝酒,王凯都是照顾他的那个。他总是在他身边,劝他少喝一些,紧张他有没有不舒服。看着他喝醉了发酒疯,完了再送他回去的人,也是王凯。
王凯总是笑他:胡歌啊,胡歌喝醉的时候可不再是胡歌了,就是个神经病,从来没见过酒品这么差的人。
他说的时候却是温柔的,没有嫌弃的意思。
胡歌问过他自己喝醉的时候做过些什么又说过什么,他说:我怕你知道了会崩溃。
如今角色换了过来,不管怎么样,照顾他也是应该的。何况胡歌觉得自己是真的想和他多待一会儿的,他不舍得离开。
谁知道今晚过后,他还有没有机会像这样守着他,多看看他。
他趴在床沿边,看着闭眼侧卧的王凯:因为醉酒,此刻他面带潮红,眉头却是紧锁,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全然没有平日里成熟稳重的气派,倒像个玩疯了的孩子,还带着余兴未尽的神态。
胡歌伸手贴了贴他的脸,立刻感觉到那张脸朝自己手心蹭了一蹭。
“其实……见不到你的时候,我常常想离你远一点……越远越好。或许是心虚吧……也可能是逃避,希望你不会怪我。但只要一见到你,我又把要离你远一点的念头忘光了。我总想离你近一点,想让你注意到我,想你跟我一起笑啊,闹啊……”胡歌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划拨着,嘴里轻轻呢喃。王凯根本不会听见他说话,所以他更像在自言自语:“那天晚上,你真的让我为难了……直到现在,我都很为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你希望我怎么办呢?有时候我真想亲口问问你,你那天说的有几分是真。我很想问的,真的。可我怕你说少了,我就像个傻子一样,自作多情了。你要是说多了,我又不知道怎么回应你。不过……不过,如果你找到合适的人,我会祝福你的。”
“听瑶瑶说,你有……有男朋友了。不知道怎么说,但……我真的希望你过得好。不管是谁,我……”
胡歌觉得心痛,觉得遗憾,觉得自己像是在割舍身体里某一个重要的部分:那里收藏着他的秘密,收藏着他那点不为人知的心动,收藏着一颗将要发出芽来的种子——却再也等不到属于它的雨露阳光了。
他在同王凯道别。却又是在那一刻悲哀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爱上了他。
荒诞的,道不清缘由的爱。带着致命的吸引,带着绝望的放弃,带着可遇可求却不可拥有的无奈。
……
梅长苏杀青那天,剧组很是热闹。拍戏间隙,大家忙着找胡歌合影,签名,约着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王凯也过来和他拍了不少搞怪的照片,两个人傻傻地笑着,闹着,就像过去的一百多个日子一样。
直到胡歌上车离开,透过车后窗回望,王凯站在一群人中,笑开的脸越来越遥远。
那一刹那胡歌觉得,越来越遥远的不止是王凯,更像是整个世界。
那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世界。
(十一)
梅长苏的影子在胡歌身上留了好些日子:他常常觉得自己也是为了某种使命,为了某个人活着的,并因此觉得安心。却又在意识到他并非那个赤血长殷的麒麟才子时,空留无边落寞。
他努力与梅长苏作别,也与那个成日与王凯在一起的自己作别。他有自己鲜活的人生,生活还是要继续。
他开始戒烟。烟雾缭绕总让他想起王凯同他表白那个晚上,想起那夜的月光,想起那张在烟雾中模糊的脸,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回忆中越发清晰。
他甚至恋爱了,有了一个笑容甜美的女朋友——说是女朋友,一个月也见不上几面。只是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需要人陪伴,即使不在身边,远远的也好。提醒自己有所依归,有温暖干燥归宿,而不是从泥潭中挣扎出来那样狼狈。
闲暇时间他会外出摄影,和从前一样。
他是很少拍自己的恋人的,避嫌也好,无趣也罢。比起搔首弄姿的人,他更喜欢河边一根枯枝,树下一片落叶。他曾经的女友们或多或少纠缠过,希望他把那些昂贵的摄影器材用在她们身上,总无果。
倒是曾经拍过王凯好几次,当时并没有别的意思,只觉得那张脸实在生动,便忍不住按下快门。拍的时候他还曾与王凯说笑:“以前的女朋友我都没给她们认真拍过照片,下一个女朋友,一定要找一个想拍她的。”
但某一天突然翻到给王凯拍过的照片,想起自己说过这句话,心血来潮就约了女友外出,给她拍了些照片。倒不是真的就找到了“想拍她”的人,更像是在置气,在发泄——摄影成了他的发泄的口子。
那天拍完以后,他罕见地上传了一张女友的照片在社交平台——王凯能看到的所有社交平台。
他知道他会看到,也知道他能看懂。
胡歌并不清楚自己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但做完了以后,他诡异地感觉到一种报复的快感,又觉得自己像个初中生一样,幼稚得很。
或者王凯根本就没看到呢?
王凯不知道自己在表达愤懑,告诉他你有你的男友,我亦回归了自己的生活。告诉他自己并非离了他,就从此孤独了。
告诉他,自己常常想念他。这种想念深入骨髓,以至于很多个早上他一睁眼,就希望自己身在横店。然后他起床,出门。那个人就在片场等着他,而他们有一整部戏要拍。
他多希望,他与他,有很长一段人生可以一起走。
几天后,他又不甘心地把王凯的照片都导了出来,全数修好图,发给了他。
不久他竟打了电话过来。胡歌看着手机屏幕愣了许久,直到觉得它就要暗下去了,他才接了电话。
王凯似乎也没想好说什么,沉默了几秒,才开了口:“你还留着呢?那些照片。”
“嗯,都留着。”
“这么多,有一些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拍的。”
“都给你看过的嘛。”
“可能忘了……有几张,笑得太丑了……可不能传出去了,太傻。”
“不是吧,你都有包袱了。”
“没有啦。”
“抓拍啦,比摆出来的有意思。”
“你们这些艺术家心思,我是不懂。”
“觉得好看就拍了,也没有什么艺术。”
“好看吗?”
“嗯。”
“哈哈……谢谢。”
“谢我?”
“谢谢你夸我啊。”
胡歌笑:“你还是这么厚脸皮。”
王凯也笑了:“彼此彼此嘛。”
原来世上竟真的有合拍一说,胡歌想。不管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有过什么偏差。此时此刻,听到对方的声音,仍觉得熟悉,又安心。
“你……最近怎么样?”胡歌收了笑,闷声问起。
“挺好的。你呢?”
“我也还不错。在拍着戏。”
“嗯,那就好。工作不要太拼,还有……”
他似乎还想交代些什么,但电话那边有人在叫他,那个人叫他“凯”。
王凯回答着“我马上过来”,又收回声音:“总之就是你要注意身体,你……”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别让人等急了。”胡歌不等他说完,就开口打断了他。
“那……你有事随时联系我。电话微信都可以。”
“我可不敢。挂了哈,我女朋友来了。”他觉得自己是想表达怨气,但心里又是没有怨的。他只是难过得很,像陷进了泥淖,身不由己,步步下沉。
“呵……那好。”
胡歌飞快地挂了电话,像切断一根线。那根线细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它两端连着的人,被它死死操控着。
(十二)
但胡歌后来明白了,那根线一旦连上了,其实根本就是切不断的。比如他与王凯,从那部戏相知,为了同一个目标有了共同的事业,也有了共同的圈子共同的朋友……
那根线只会越来越显眼,越来越坚固。避无可避,断无可断。
而那些自以为会随着时间流逝渐渐熄灭的火苗,有时候其实只需要一个眼神接触,就能将两个人灼个体无完肤。
十月,应某品牌邀请,琅琊榜一行齐聚,参与其旗下高端定制私人宴会体验。杀青之后剧组很少有成规模的聚会,多是行程对不上。这次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侯先生就张罗着尽量把大家聚齐了。胡歌刚好在北京工作,也抽出了时间过去。
几个月不见,王凯似乎稍稍胖了些。他是极瘦的人,怎么吃都吃不胖,但这回脸上竟然长了点肉,把棱角填平了些,更显出温润的英气来。
胡歌常常想,这个人,迟早是要绽放出光彩来的。他自信,又有着从容不迫的气度。成熟,又不缺孩童般的天真。他的身上,交集着矛盾与理所当然,却简单得让人心动。
久未相聚的一群人,见面就有聊不完的话题。王凯却一反常态,有些沉默。他的沉默与反常又淹没在大家重聚的热闹中,无人发觉。
出于担心胡歌时不时盯住他,希望他能注意到自己的眼神。
从前只要多看他两眼,他便会自己过来问有什么事——但这次他似乎浑然未觉,倒是对面前那支酒杯更感兴趣,一口一口吞下肚。
后来几个人约着去楼道口抽烟,王凯又说自己在戒烟,不去了。东哥笑他:“就你啊,能戒掉?”
他说:“试试嘛。说不定还就真戒成了。”
胡歌在一旁听着。在剧组时他俩为了不让其他人吸二手烟,总是自觉地相约着一起去角落里抽烟。
他一直觉得,烟是种容易让人产生幻觉的东西。烟雾之下,一切都模糊了,都轻松了。所以余春娇会在烟雾缭绕中爱上张志明,所以王凯抽了一堆烟蒂,然后与他表白。
不想他们两个连烟也同时戒了。又或者有些回忆实在不堪,想都想不得。
一看胡歌也没起身,导演调侃道:“不会连你也在戒烟吧?”
胡歌有些窘迫,连忙说着:“我这几天嗓子不太舒服,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我不抽,聊聊天也好。”
东哥拍着胡歌的肩膀,话却是对着王凯说的:“还是我们胡歌上道。这么久的烟友情谊,怎么能说戒就戒呢!二手烟也要来几口的嘛。”
王凯冲他们笑了笑,不可置否。
(十三)
聚会散场的时候已近午夜,胡歌犹豫了一下,便蹭到王凯身边,当着大家的说道:“凯哥,我坐你车回吧!我没开车!”
王凯明显愣了一下。而大伙只当是他例行耍无赖,没当回事。只有侯老大看了他俩一眼,义正严辞地命令:“你们喝酒了,没醉也不能开车。要么叫人过来送你们,要么呢,自己叫车回去,明天再过来取车。”
“那……我们先走走。吹吹风,醒醒酒。好吗凯哥?”
胡歌打定主意要和他聊聊。他觉得自己有很多问题需要答案,又或者王凯也是需要的。
十月的北京,已经有些微凉。白天车流不息的国贸,也随着夜深萧瑟了起来。胡歌紧了紧身上薄薄的外套,跟上先出门一步的王凯。
“有话要跟我说?”俩人并肩走了一段路,王凯偏过头看了一眼胡歌,先开了口。
“没……也没什么特别的,我看你今天心情不是很好,陪你走走。”胡歌顿了一下,又问:“今天没人在家等你吧?”
“哈,没有了。”王凯竟然笑了,整晚也没有见他这样笑开过。他停下来,干脆转过身面对胡歌:“你就想问我这个?”
“我就随口问问。”胡歌被盯得有些窘,扭头自顾自往前走了几步,在路边找了个台阶一屁股坐了下来。
王凯过来坐在他身边,带过来一股混着酒精味道的古龙水香:“我啊,前阵子失恋了哈。这几天一没工作就胡子拉渣在家窝着,本来今天不想来了,又想这么久没见你们了,刮了胡子还去剪了个头发,才敢出门。”
“才多久,怎么就分手了?”胡歌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
“你知道啊?”王凯反应飞快,猛得转过头,满脸疑问。
“噢……是。在剧组的时候,好像是杀青最后那几天吧…瑶瑶说有人来找你。”
“还以为我做梦呢……我就说,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梦。我真是傻……”王凯喃喃道,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双眸子亮晶晶的,有了飞扬的神采:“那天晚上,我喝醉酒你送我回去那天晚上,后来你跟我说了什么?”
胡歌被问得一阵语塞,不自在地绞拉着手指。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需要一根烟,来掩饰尴尬或者别的。
“我也忘了,也没说什么啊,希望你过得好……之类的。”
“哈!你不说我也想得起来,我知道你说了什么。”王凯那张漂亮的脸上有了得意的神色,渐渐蔓延开来。他自在地把腿伸直开来,踩着球鞋的两只脚左右晃动着:“我知道了。”
被他这么一撩拨,胡歌倒没那么尴尬了:“知道什么呀?你讲讲。”
“我不说。我心里知道就好了。我其实……”王凯收回笑,吐了一口气。他转回视线,眼睛看着前方,又接着说:“那一阵子,真的是我人生中最低谷的时间。睁眼闭眼,满脑子都是你。有一场戏我都哭得要停不下来,那天你不在,没看到,他们可能都以为我疯了…我也觉得自己是疯了,特别崩溃。那阵子每天睡觉前我都在心里祈祷,希望第二天醒来吧,我就少喜欢你一些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但没有成真过。后来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是死是活,我都得告诉你。嗯,后来结果就是…”王凯自嘲地笑笑,一边回忆着,一边摇着头:“当时我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觉得自己特别…怎么说,特别绝望,觉得自己特别没皮没脸。所以可能是需要给自己找回自信吧,找了后来的朋友。事情就是这样。”
“原来你这么随便的?”胡歌调笑道。他觉得自己突然心情大好起来:“表白不成,你一转头就找了别人?”
“哎,也不是。在那之前他追我大半年呢,够久了。我们这个年纪,哪里还有那么多情投意合,需要人陪吧。”他平平淡淡地说着,像在说着一段时过境迁的旧事:“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过不去你这关。觉得自己都不受控制了。”
“如果我一直不来找你呢?”胡歌笑。他在想自己是不是中了温柔招,怎么会这么想听这些软言细语,又怎会这般受用。
“那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吧。我常常想你对我会不会也是不同的,但我不太敢想。对我来说…你就像天上的月亮,”王凯抬起头,食指与拇指圈了个圆,眯一只眼,远近比划着上空那轮明月:“而我是那只想摘月亮的猴子。猴子摘不到月亮,当然是自己不够好,站得不够高。怎么能怪月亮挂得太高呢?”
这真是个奇怪的比喻,胡歌却听得有些鼻酸。
他突然觉得,一切的一切,是不是根本就没那么重要。那些有意的试探,无休止地同自己较量。所有怀疑,犹豫。
“我…我很抱歉。那时候没有告诉你我的想法,现在……我不确定接下来会怎么样,我不想骗你。但我想让你知道,在我心里,你也跟别人不一样。”
“像你说的,我们也不是小孩子了,我需要时间,你也需要。我不想做任何不负责任的事情,不想对不起任何人,尤其是你。我不想让你失望。”
“对我来说很难,但我会尽我所能。你等等我。”
那天的月亮真的很亮,又圆得完整。穿越过薄薄的雾气,好像真的挂在伸手就能抓到的距离。
月光下的人啊,从今后,就莫再彷徨。
(十四)
三个月后,《伪装者》开机。
一月的上海,寒流正盛。开机这天,天气却很晴朗。冬日的阳光暖暖地洒了下来,空气中的萧冷便褪去了几分。
赶到片场的胡歌,一下车就看见了站在路边等着的人。他走过去,那个人张开双臂迎了过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好久不见。”他在耳边轻轻说。
“好久不见。”他笑着回应。重重地吸了一口他身上晒了阳光的味道。
那些以为不可以伤害的人,那些以为不可以改变的事情,那些以为不可以放弃的坚持,那些以为的前路茫茫不可探……那些荒唐与莫名。为了此时此地此人,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一刻,胡歌想:这个怀抱,他定会用生命去小心护着。
———————— end ————————
如果你坚持看到了这里……我猜你会夸我?
大概会有另一篇凯凯视角的姐妹篇,不出意外的话。
嘿嘿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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